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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(小修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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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不變的教條◎

許林秀找來紹城幾名精通疫癥奇疾的大夫去了涑州人落腳的地方。

一群人依舊留在那幾間破舊的廢屋中,比起他上次來時,四周多了幾張桌椅,躺在草墊的病患身上蓋著層薄薄的被褥。

許林秀讓大夫們先分開診治,之所以請善於疫癥診斷的大夫,是出於顧慮。

按小孩的說法推斷,涑州逃難避禍的人太多了,人人無暇顧及,因此根本沒註意路上死的人是否產生異癥。

根據不少史籍記載,災情之後緊接發生疫病的概率並不小,許林秀堅持讓任青松陪自己過來,就是讓他親眼摸個情況。

紹城放進過一批涑州人,如果有個萬一,能及早救治,防止病禍災難發生。

任青松面無波瀾,此時月上中天,時辰已經不早。

許林秀在他又要板起臉管訓自己前,將人拉到門外。

月色拖長兩人的身影,他撓了撓任青松手掌,好笑道:“別急著開口,先聽我說。”

許林秀把自己擔心的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簡單說明,任青松面色松動,凝視他,說道:“是我考慮不周,此事我會即刻告之太守。”

許林秀微笑:“那我們先回家,大夫診治的結果一時片刻沒出來,明日讓人把消息傳到府上就好。”

讓許林秀慶幸的是,經大夫檢查後,留守在舊屋內的涑州人沒有感染疫癥,多為普通的發熱咳嗽,他自己掏錢請人去藥鋪將方子的藥買了送到舊屋。

晌午睡醒,許林秀在院子的賞花廊內看書。

園內荷香陣陣,清新淡雅,惹人浮起困倦。他將書置在膝蓋打盹,未到一半,冬秋跑來,說道:“公子,後院門外那幾個小孩不走呢。”

許林秀:“小孩?”

他瞬間反應過來,手裏書卷未放,徑直朝後院門口的方向趕。

門外有護衛把守,四個小孩子神色怯怯沒敢靠近,卻也固執又堅持地站在一定範圍內沒走開。

許林秀繞過護衛,小孩一見他,眼睛登時閃亮亮的,既想靠近,又怯於護衛把守和自己臟兮兮的樣子。

此時許林秀穿著月白色羽紋寬袖絲織常服,頭發有一根同色的緞帶束著,出塵不染,潔白高雅,小孩窘困,縮在爛舊草鞋的腳趾扣著地面。

許林秀示意護衛無事,走到幾個孩子們面前,望著他們放在邊上的竹籃子。

竹籃子裝有半框沾著水珠色澤鮮紅的果子,瞧著眼熟,像山果子。

若是有經驗的農人,一眼就看出這籃子山果長得太小,沒熟透,味道嘗起來酸澀。

小孩拎起竹籃,大眼睛閃過騏驥、小心、和幾分羞愧。

少年們找到一個無人打理荒蕪許久的果園,大半個山頭能采摘的果只有籃子裏的山果。他們摘了一大籃子帶到河邊洗幹凈帶回舊屋,大家吃了都說好。

小孩自己嘗過兩個,酸酸甜甜的,於是留下一大半,打聽到都尉府的方向尋了過來。

孩子心性幹凈自然,本想用自己摘到的果子送給恩人當做謝禮。然而此刻見到謫仙下凡一樣的公子,小孩拎緊竹籃的手指攪了幾個來回,臉紅耳熱,心生羞愧。

許林秀在小孩窘迫羞愧的目光下接過竹籃,眉眼帶笑詢問:“送給我的?”

小孩呆呆,半晌又點頭。

他別扭生澀地開口:“果……不好……”

許林秀拿起一枚山果子放入口中,不等冬秋阻攔,笑瞇瞇的:“酸酸甜甜,氣候漸熱,我身子一般,吃了正好開胃。”

許林秀又問小孩屋內病人恢覆得如何,得知所有人病況都在好轉,吩咐冬秋到後廚打包足夠幾十人份的幹糧和糖糕。

小孩兩只手藏在身後扭著頭垂眼,剩下的少年也不敢收。

許林秀佯裝抱怨:“再不收,我這當主子的在下人面前可就丟盡顏面,以後還怎麽管教他們。”

幹糧送到,他把東西遞給小孩:“等大人們身子康覆,叫他們在城裏找些營生的活計,你們還小,紹城內不允許這麽小的孩子找活計做,會被抓的。”

小孩記清楚許林秀的話,最後跟幾名少年抱起幹糧和糖糕,紅著臉跑了回去。

樹群濃陰成片,主仆二人的影子一前一後。

冬秋語氣不舍:“公子連糖糕都送給他們了,如此珍貴的東西,公子都沒嘗幾塊呢。”

許林秀失笑:“我素來不好甜食,那些點心有哪次沒讓你嘗的?”

冬秋立刻耳紅。

過幾日,許林秀坐馬車途徑兵營,打算給任松青送些冰鎮過的蓮子涼羹。他帶了不少,馬車後還載著幾大桶蓮子涼羹,可以給營內的兵分發。

劉副史迎他入營:“大人還在操/練,公子隨我來。”

許林秀避開頭頂炎日,光影在眼前晃了一圈。

他道:“車上那幾桶蓮子涼羹解暑消熱,等休息了給大家都盛一碗。”

副史爽聲朗笑:“公子慷慨。”

許林秀等任青松操練完才見到了人。

任青松進門時渾身透著大汗,薄薄的勁衫貼在肩背微微起伏的肌肉,他扯下一條布巾擦拭,汗消大半,才靠近人。

許林秀眼眸睨笑:“又不嫌你臭,蓮子羹還冰著,先喝一碗。”

任青松接了蓮子羹,低眸不語。

許林秀送到兵營的那幾桶冰鎮蓮子涼羹深得大夥喜歡,他生得溫柔美麗,又體貼細致,引來諸多議論。

任青松一路收到許多艷羨的眼神。

許林秀問“味道如何?”

任青松:“好喝。”

許林秀想說下次再送,任青松卻開口:“以後別再送這些到兵營裏。”

“為什麽。”許林秀驚詫。

任青松道:“糖和冰塊都不便宜,容易引人註目。”

許林秀看著他:“許家家境如何外人又不是不知曉,我花著堂堂正正掙來的錢,想在悶熱時給你送點好的都不允麽。”

任青松微濕的掌心握住他的手,眼神所傳遞的情緒讓許林秀失語,有些無奈:“好吧,以後只在家裏喝,不送到外人面前了。”

他滿腔心意而來,此刻微受打擊。

許林秀收拾心情:“我不擾你,先回去了。”

任青松跟著他,許林秀轉頭望他發髻未消的汗,搖搖頭:“你還未歇息半刻,不需要送,冬秋就在門外等著,馬車也停在兵營外頭。”

任青松沒依然跟著,許林秀離開時路上兩人都沒開口。

徘徊在附近的兩名副使瞧著兩人神情平靜且沒什麽交流的離開,驚疑緘默。

半晌,趙副史道:“大人在自家神仙般的夫人面前都這副臉色啊……”

劉副史:“……”不解風情這是可以說的嗎。

馬車內,冬秋觀察自家公子興致不高的神色,欲言又止。

許林秀倚在軟墊出神,日光熾烈,悶燥難忍。

他掀開簾子讓風鉆進車裏,臉上的郁悶正一點一點排解消散。

雖然送了解暑涼羹到兵營,想得到任青松的真心誇讚。然而結合對方的性子想想,任青松有剛才那樣的反應實屬正常。

許林秀偶爾有過把任青松過於板正苛責的觀念扭過來的想法,然而每次都不了了之。

婚姻需要經營,兩人性格需要包容與配合。

他帶著多一世的經歷,受到的教育遠比任青松更多,所以需要他做的,許林秀並不排斥。

只要兩個人相愛,沒有什麽克服不了的。

盡管偶爾因為任青松不變的“教條”讓他郁悶,他們磨合了六年,情況已經比太多家庭好多了。

冬秋見此情形,探到跟前:“公子心情好多了嗎?”

許林秀悶悶:“嗯。”

他收起游離的心緒,觀望四周,發現馬車駕駛的速度越來越慢。

車夫道:“公子,前方被一大群人堵著路了,車過不去。”

冬秋:“公子,我下去看看。”

過了片刻,冬秋跑回將情況說明。

前方的人正是涑州進了城的那批人,他們集體跟守城兵求情,求守城兵把城門外好不容易徒步幾月過來的涑州人放進城內。

城門外的涑州人無水無糧,若再沒人願意接濟,哪怕不收他們進城,他們也沒有多餘的體力去另外的地方謀求生存,大半會死在途中荒野,成為餓狼腹食。

許林秀嘆息,感慨世道荒謬,卻無法改變。

他看著冬秋:“從我賬上支些銀錢換二百石糧,差人雇馬車運到城門外,給不能進城避難的人分糧。”

他思忖:“按人頭算,每人二鬥米,希望能支撐他們走到願意接濟他們的地方。”

冬秋詫異:“公子……”

許林秀含笑問:“冬秋,一兩銀錢可換多少糧。”

冬秋道:“六旦。”

許林秀:“三十餘兩,我身上可能換來一物。”

冬秋道:“公子的吃穿用度,任何一件都遠高三十兩不止。”

許林秀笑中添了幾分無可奈何:“你看,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了。”

冬秋眼睛微紅:“公子真好。”

冬秋迅速聯系人辦事,許林秀書寫一封信件,讓驛卒快馬送到金安寺的主持手裏。

城外送糧勢必引起太守註意,許林秀不能讓人知道這是許家做的。

若事情讓任青松知道,指不定又要板起臉說教。

西朝崇奉神佛之理,金安寺這樣聞名的大寺觀連太守都不能輕易妄動。他在信中托主持幫忙,借金安寺名義將糧食送給城外的難民。

處理好發糧的事情,許林秀回到都尉府陪長輩們用飯,飯後有些困倦,沐浴洗漱了倚在睡榻邊看書邊等任青松。

半夢間,隱約察覺有目光望著自己。

許林秀惺忪半夢,和任青松清明沈默的雙眼對上。

任青松問:“今日城外送糧之事是你授意?”

許林秀:“嗯。”

任青松微微皺眉:“林秀,你怎麽就不聽我的話。”

許林秀聲音輕啞:“我出糧,實際上卻由金安寺發配,不會想到我身上的。”

他一頓,又解釋:“就算想到是我授意又如何。這些年並非沒有過富商買糧救民,他們就能光明正大,可我用許家的名義,用我爹的名義都得偷摸鬼祟……為什麽我不可以?”

任青松眉宇低沈,許林秀有些氣悶:“若許家什麽都不可以做,那你爹何必動關系讓許家得那麽多的鹽票,而你卻坐視不顧。”

任青松神情繃緊:“林秀,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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